这是一部反种族主义、反白人至上的新纳粹主义、反暴力、反激情的电影。我们都知道种族主义是不好的,那么这部电影为什么没有沦为说教片呢?第一,Edward Norton的演技实在是太精湛了,他把一个具有才华及被许诺的未来的白人布尔乔亚如何陷入种族主义的迷障的过程表达得真是传神,同时修正我们对于新纳粹主义的刻板印象:不只是迷失彷徨的白人青少年,就连Derek这样聪明伶俐的白人精英也会被种族主义所误。后来他的反思忏悔的过程虽然可以处理的更好,不过也已经是很精彩的表现了。
除了Norton以外其它的演员也恰如其份。另一位Edward,Furlong,小时候演过【魔鬼终结者二】(Terminator 2)的小孩而发迹,他饰演Derek的弟弟,把一种美国新纳粹少年的特质表露得恰到好处;Guy Torry,黑人喜剧演员,他在监狱里的搞笑戏份质量很高,而且当他认真说话的时候不会让你觉得他还在开玩笑;Avery Brooks,电视影集【星站九号】(Star Trek:Deep Space Nine)里指挥若定的Sisko指挥官,饰演一个拥有双博士学位以及一切政治正确的位置与态度的高中校长,不愿意放弃这两个沉溺已深的孩子。其它几个戏份不多的演员也都表现得中规中矩,该有什么功能就有什么功能,让这部电影的质量提高不少。
第二,有别于大多数的反种族主义电影,【美国X档案】更大胆地处理灰色地带。许多真实的暴力在之前的电影里因为导演的考虑被喷雾,于是就跟教室里放的性爱教学电影一样变成三脚猫。Tony Kaye可不管这些。于是我们看到Derek率领一群帮派份子冲进一家韩国人的超商,砸毁店面、对非欧美白人的店员拳打脚踢,以半性虐待的方式虐待黑人女收银员。然后我们又看到Derek一家在餐桌旁吃饭,聊着洛衫矶警察打黑人的事件,讲着讲着一言不合,情绪高涨的Derek竟然攻击因为不想听而坚持离席的姊姊;这告诉我们种族主义者的暴力甚至会莫名其妙地对到自己人,在这里是Derek攻击自己家人,不久以后是他在监狱的澡堂里被白人强暴。当然,千万别忘了年度最暴力镜头,他从床上的性爱愉悦里跳起,抓了一把枪冲下楼,打死一个偷车的黑人,并且残酷地把另一个黑人的头骨踹烂;警察马上抵达并逮捕他时,我们看到上身赤裸,一个纳粹米字标志大剌剌地印在前胸的Derek对着弟弟Danny扬起眉毛,嘴角浮现一丝胜利的微笑。看过这个镜头,你就会知道什么叫做兽性。这可能是我看过最邪恶的代表镜头之一。
第三,它反映了「反面观点」,大多数的时候从种族主义者的角度来叙事。追本溯源,导演安排了一场Derek与他的父亲的餐桌对话:他父亲队上用了两个能力不足的黑人队员,只因为他们是黑人,所以他对于种族平等主义存有偏见,并告诫Derek 不要相信这一套狗屁。本来半信半疑的Derek在他父亲被黑人杀害后全盘接受了种族决定论。这是这部电影最成功,最可怕也最危险的原因:听听Derek在冲进韩国商店前对帮派份子的演说,想想他的背景,这一切开始变得有点道理。你不大容易三言两语就指出种族主义有什么不对;事实上,这个时候你甚至可能在想种族主义到底有什么地方真的不对劲了。因此它成功地让你从难得一见的「另一边的观点」来看整件事情,让就算一辈子没有经历过的人看了也觉得可怕,感觉到种族主义无所不在(不幸的这正是今日美国的现况),而因为这样的处理方式,它一定程度地把种族主义合理化了。
当一群外来者有意或无意地把一团混乱带进小区时,原住民要怎么办?白人为了维持原本的生活水平想要把黑人赶出小区,在这样的铺陈下变得理所当然。当然最后我们了解这部电影是强烈反暴力的,但被断章取义的话呢?我读到报导说有些新纳粹主义者在电影院里对那些煽动性演说与施暴桥段欢呼。就像【绑票追缉令】(Ransom)现在变成匪徒的圣经一样,【美国X档案】可能也会变成新纳粹主义的圣经。
虽然这是一部很棒的电影,它仍然不是一部完美的作品。举例来说,片长一小时五十九分,但没有影评人说它太长,甚至难得一见地我看到有人嫌它太短。的确,片中的角色性格虽然已经发展到足够交代情节的程度,但如果能够有多一点的时间可以发展的更完整。Derek在监狱里与黑人之间产生友情,这一段的转变步调有点太快了,细微之处发展得不够精致;Danny一夜之间从希特勒崇拜者转变为温和内敛的小男孩,也是啪啪两下就过去了。既然我找不到什么无聊过长的地方可删,增加片长似乎是唯一可行的方法。
还是有影评人只喜欢Edward Norton的演技,认为这部电影如果没有他就一文不值。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够满足这些挑剔的眼睛呢?不过这次他们或许是对的也说不定,因为就连Tony Kaye自己都对这部电影的最后形式很不满意,跟片商大吵一架,甚至坚持要把他的名字从制片里拿掉。细节我不清楚,听说是Norton管得太多,自作主张地剪掉一些片段。Anyway,我已经觉得够好了。
值得额外一提的是Tony Kaye用两条交错的时间线讲故事:时间是现在的时候画面是彩色的,以前则用黑白。你有两个选择解读这个手法:彩色代表Derek清明的头脑已经看清了事实的真象,黑白的过去则表现出彷徨的迷失感以及单一面向的价值观,或者只是单纯地让你知道你眼前所看到的是现在还是以前的故事。他高度运用时间交错的艺术,不会像【心动】那样有时候让你搞不清楚那一段应该接在那一段后面,而且总是在你就要搞不清楚为什么剧情会这样走的时候,适时地回到以前交代你应该要知道的故事,然后在你搞懂之后立刻回来现在。
结论:天杀该死的好电影(直接翻译第一段第一句)。看这部电影有一定的危险性存在,特别是对美国人来说,不过我认为这不必要担心太多。确实有人会对袭击韩国商店的那一场戏欢呼高歌,但也真的有种族主义者在看完电影后低着头惭愧地走出戏院。可以确定的是这绝对不是能让人看了舒服的电影,但它能够给你很多值得深思的问题。对于那些欢呼的人来说,多看这部电影也很难让他们的态度更偏激多少,「死人是不能够更死的」,而在那些低头丧气走出戏院的人身上,我们多少可以期待一些改变。天真地认为种族主义会因为这部电影就被打垮当然不切实际,就连Charles Dickens的小说也无法扳倒资本主义不是吗?但至少它让我们停下来问自己一个问题,并且感受Derek被这样问时的震憾与深省:
「Has anything you've done, made your life better?」 |